元丰二年,因与实行变法新政的王安石政见不合,苏东坡写诗讥讽朝政,引发“乌台诗案”并入狱。狱中的苏东坡第一次尝到了被人监禁羞辱,生死不由自主的滋味。在写给弟弟苏辙的诗中他将自身的处境与被送入汤火的鸡相比,自诩“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这一次的监禁生涯使苏东坡的心性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后来回忆说,“自下狱后,念己亲经患难,不异鸡鸭之在庖厨,不欲使有生之类,受无量怖苦,遂断杀。” 经历世路辗转,尝过人间苦痛,人才能睁开眼看到他者。因为自身已经尝过朝不保夕的恐惧,才能“推己及万物”,理解到众生个个贪生怕死。一生贪欢爱啖的苏东坡自此不仅自己不再杀生,而且作诗撰文,鼓励亲友戒杀。
出狱后的第二年,苏东坡被贬至黄州,与好友陈季常相聚多次,相聚时唯恐季常会为了招待他而杀生,作诗劝诫。诗云:
我哀篮中蛤,闭口护残汁;
又哀网中鱼,开口吐微湿。
刳肠彼绞痛,过分我何得;
相逢未寒温,相劝此最急,
不见卢怀慎,蒸壶似蒸鸭;
坐客皆忍笑,髡然发其幂。
不见王武子,每食刀几赤;
璃璃载蒸豚,中有人乳白。
卢公信寒陋,衰发得满帻;
武子虽豪华,未死神已泣。
先生万金璧,护此一蚁缺;
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
君无废此篇,严诗编杜集。
生活磨砺养成慧眼仁心,诗人体察入微,看到篮中蛤与网中鱼于绝境之中,仍然拼力挣扎,以口中残汁,彼此相呴,以求续命。苏东坡哀怜于此种顽强求生意志,不忍为了一己之口腹之欲,将活生生的动物开膛破肚。他以古人卢怀慎与王武子的典故作比,劝导友人效仿贤者,爱护生灵。据苏东坡自己记录,此后,“季常自尔不复杀,而岐亭之人多化之,有不食肉者”。
苏东坡既非生而行善的圣人,甚至都算不上一朝顿悟从此屠刀断尽的贤者。他的戒杀之旅,更应看做是一个与自己人性不断搏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他坦诚面对自己,时时保持观照,也为自己未能完全断荤,还要吃“自死肉”解馋而自恨不已。正是因为人欲如此难以对治,其忌口护生之行更是值得尊敬。
在东坡诗文中,处处可以看出他逐渐增长的悲悯之心。在《记钱塘杀鹅》中,诗人描述自己在钱塘晚上路过屠夫家门,“闻群鹅皆号,声震衢路,若有诉者”,心中只觉“凄然”,但是无法救助,多年之后这些哭号之声仍然“往来予心”。在《画鱼歌》中,他对人们以长刃“搅水觅鱼”,使得“一鱼中刃百鱼惊”的情况欷歔不已。他在生活细微之处留心,“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并将别人送上家门的蛤蟹放还江湖;也在朝政之中推广自己的信念,奏请皇帝疏浚西湖,忧心西湖一旦堙塞,“蛟龙鱼鳖同为涸辙之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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