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拜读铜城老教师谢庆常《铜仁府城旧话》(续集)“话说郭家铺”,想起我老家兰克代代相传的一个故事。
故事主题就叫“无水三栋桥”,跟铜仁郭家铺这故事惊人相似,都以悲剧收场。
未入正题之前,先说下与这个地名有关的一些瓜葛:在印江、松桃交界之马脑山脚下,有个管理区叫兰克(贵州省铜仁市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辖区)。“文革”早期,当地掌权的,把社管会从兰克寨搬到了下寨坝,没几年,新上台的又把这社管会迁到了来安营。社管会办公的地点走马灯似的换了几处,但是,直到“文革”后期都还叫兰克公社。别看这里在两县交界处,“文革”时期可是因“粮食连年超纲要”而在县内响当当的哩。还有,谁家小孩不乖,或者无休止的哭,其长辈往往在小孩的耳边低语“再哭嗨,公社…来拉你去关起”,这一招,有时还真能镇住哭闹的娃二嘞。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兰克少了许多以前的喧闹。地下党员杨溢在重庆的往事、贺龙的红三军在当地打仗法办土豪、合水河的“无水三栋桥”、祖先在兰克这个地方打仗如何勇猛、某地某家人发了几百挑谷子后横行乡里,后来被先生制服…这些,都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兰克这个地名的来历,这里多说一句。据主编《印江县志》的肖忠明介绍,明代弘治年间的《贵州图经新志》思南府条下,记载:“居东南者,若印江、朗溪,曰‘南客’,有客语。居西北者,若水德江、蛮夷、沿河、务川者,曰‘土人’,有土语。”以上引文中提到南客和土人。另据《炎徼纪闻》载:“今酉溪、乌落(罗)之长多冉氏,一曰‘冉家蛮’,之后叫‘南客子’,其俗散处于沿河、务川之间。”南客即指“冉家蛮”。还有,德江县有个乡叫南客,印江有个兰克乡(1992年并入刀坝乡),现在仍有一个兰克寨村。铜仁瓦屋乡也有一个客南寨村。肖忠明《论武陵之巅土家源》载有:今来安营是1966年以后的兰克乡政府驻地,自古为印(江)秀(山)交通要道,明初称仡佬寨。老屋坨(苗窝)周围有王家寨、吴家寨、辜家寨、苗(毛)坝,原朱、佘、付、蔡、王、辜、吴等姓在此居住。明.洪武二年(1369),陈伯元平夷随军入黔来此,赶走小姓人家,安苗扎寨,更名来安营。明.嘉靖四年(1525),另一支入黔住石阡始祖陈衢之子陈顺和在思南府得友人邀至安邑茶元坨居住,娶吴氏。顺和迁苗(毛)坝,吴姓迁狮子屯。这些史料说明,兰克这地名的由来同北方来的移民有关。
北方人,特别是关中周围一带的百姓迁徙南方,带来了农耕技术,也带来了像地理术这样一类的中原文化。正因为有地理术这类传统文化渗透到了土家、苗寨聚居区,才有了后来兰克“无水三栋桥”、铜仁郭家铺这些故事。
兰克“无水三栋桥”的典故,我小时候就零星的听到公和外公摆谈,也从那里路过多次。离开老家的前几年,又听到伯伯和父亲在讲这同一个故事。参加工作后,我便向外公请教,向他求证与这故事有关的来龙去脉。据他和迁居洞沟的大伯推断,这故事的地点不容怀疑,就在今天的官田寨子前面的河岸,从垮塌的桥墩石料、粘合用的桐油石灰分析,极可能发生在清代中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葛,本文就不提故事主人的姓氏了,反正兰克人都清楚。
“无水三栋桥”是一个咎由自取的结局,其前因是,早年居住在这附近的某姓人家,招留了一过路客,虽是粗茶淡饭,因为主家的热情,这过路客无以回报,于是借故呆了三天,观察一番,发现主家心善,同周围相处也还融洽。这样,一天午饭后,过路客跟男主人把话挑明了:他是酉阳的,人们都喊他周先生,早年学得茅山过法、透山光等绝活,没有儿女,靠给人家物色阴阳宅谋生。男主人听到这里,心中有数了,赶紧说“先生有这么好的艺活,麻烦你帮我们家看穴地,你老了,我儿子儿孙都供(侍候)你,你不信还可以动(写)个字据”,这一说,还正合了周先生之意。当即用“五鼠遁”择了时辰,当天酉时左右,便带着男主人去了河对岸,指点一阵后讲“这是一个出武官的穴位,如果继续多做好事,你享用以后,你家小儿子一定会当到营长、团长这一级,你孙辈在外骑花马的还多些,厉害一些”,话一落台,男主人便给先生三拜九叩。
据说男主人百年之后,先生全心全意为其主理后事,由于穴位亏师,先生无故双目失眠。主人的小儿子应征入伍没几年,果然就骑高头大马了,主人子孙也遵守诺言,视先生为上宾。时过景迁,久居人厌。当地人讲这家人发了三重轿子后,守老屋的认为先生不公,没让他们个个骑花马,便由敬生怨,喊先生诓小孩、剥葱蒜,甚至到后来舂碓推磨,睡柴房…
初时,先生把舂碓推磨这类体力活当着锻炼身体,渐渐的由于透支太多,便在做“家务”的过程中开始哼山歌,寨上人觉得这老人可怜又可笑。一天,一陌生人从当门河里过路,听到哼唱之人正是他的师傅,便不声不响进入柴房,师徒一番行话交谈后,徒弟悄无声响的离开柴房。
傍晚时分,寨上人家的屋顶冒炊烟了,徒弟从狮子山下来,与一农夫边走边聊说“你们寨上还有几顶轿子在外面嘞,不过官还不大,可惜了…要是在下面修两栋桥,出个团长、师长就不成问题了”,徒弟这一讲,同行的农夫马上来劲了,问他个底底穿,徒弟都耐心作答,农夫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走到官田寨子后面,便邀他去家里做客,徒弟欲擒故纵的说,他已同辜先生约好了,今天要去辜家寨。农夫心想,我能碰到这样的高人,也是祖上有德,于是再三邀请。因为徒弟肩付师父的特殊使命,把戏演像,所以执意和农夫分手,去了辜家寨。
农夫回到家里,还没用过晚饭,就同家里人讲,他今天在狮子山下面遇到一个人,那人讲得太神了,连我们寨上有几个人在外面带兵,做多大的官都说得分毫不差,还说要是再修几栋桥,会有人当团长、师长,包靠火的。当晚,这个“消息”就在寨子上发布开了。在部队里当官这家人,更是又惊又喜,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找到当事人求证一番后,事不宜迟,立即准备好灯笼,走夜路到辜家寨,寻找几个小时前遇到的高人。
这天夜里,几位族人提着灯笼直奔幸家寨,真还在找到了这位高人。去找的人说话开门见山,或许是在场的人多,或许又是怕同道辜先生“泄漏天机”,徒弟爽快的离开辜家来到官田寨上。出人才这家人,又像当初上辈热情招待他的师傅一样,米汤粑、菜豆腐、陈腊肉,不在话下。连续几天,又是商议筹集银子,又是采点备料,还给部队上的人去信,一家上下忙得有模有样。窝在柴房的师傅照样喜怒不形于色,依旧吃着主家供奉的残汤剩饭。
看到三栋石桥即将完工,坐主家上八位的徒弟也在思考他和师傅的脱身之计了。之后,师傅悄无声息的先去了罗南溪,徒弟还得装模作样的参加踩桥仪式,说上一番祝辞,才在鞭炮欢送声中大大方方的离开寨子。
外面时局依旧有些动荡。话说徒弟走后,不到半年,在外带兵打仗的三个人都陆续“吃了枪子”,寨上人哭爹喊娘的从会树岭出来去天堂哨“搬丘子”(抬尸),至此,当地人才如梦初醒,当事人也后悔自己待匠人苛刻,才祸由自取。
“无水三栋桥”这个惨训,离兰克人有些渐行渐远了,但是,至今还残存于官田寨子前面的桥石,在提醒人们,也在影响着当地人的家风。
外公生前多次告诫我们:做人一定要守信用,不能轻师慢匠,人在得势时,千万不可“衣襟角扫人”,忘本、欺弱的人走不去多远!后来,父亲又用这话叮嘱我们。
大集体时期,一个在区里当“秘书”的回到家里请劳力,从早到晚都是上不沾油腥的素菜,用他的话说叫“简单点”,打糍粑时,像鸟蛋般大小,每人面前只放三个,庄稼人不吃油、吃不饱,哪来力气犁田、打谷子?由此,“某秘书”的“简单点”又成了父老乡亲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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